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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空间杭图德middot乌顺包都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0/10/9 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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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猫来了

/杭图德·乌顺包都嘎著金迎春译

天空在它的眼里,地狱在它的心中。

——巴尔扎克

灿烂的阳光带走光明,孤独的月亮牵来了黑暗。日夜交错,新旧更替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三代沟也没在世外,现在,黑暗一口咬住了它。萨迪老人的三间房子坐落于三代沟一隅,它此刻也被黑暗吞噬着。萨迪老人坐在黑暗里,闭着双眼默念佛珠。屋内弥漫着黑暗,它像油漆,浸染了一切。萨迪老人没有开灯。她不为省电,也不是怕光亮会招来蚊虫,只是觉得光亮总碍着她持念珠诵经。灯一旦被点亮,屋内那些熟悉的摆设,那些隐藏在角落的记忆,就会带着温热像电影画面似的活跃起来。每每此时,萨迪老人也愈加怀念自己死去的老头子。为了避免睹物思人,索性就连灯也不开了。

说来也奇怪。一到夜晚,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潜滋暗长了千百年的孤苦会趁着黑夜汇聚成惊涛骇浪,向她翻涌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真真是不思量自难忘。越是感到寂寞、孤独、悲伤、凄凉,她就越想老头子,就越觉着他并没离开这个世界,只是躲在她的身边而已。尤其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老头子好像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她,呼出的热气儿撩在她的脸上,也撩着她的心。记忆中那个秃顶、大耳、爱说爱笑,胡子花白的老头子仿佛就在眼前。可当她伸手去抚摸时,却成了空荡荡、如梦似幻的碎片。每天和她说说笑笑,偶尔拌嘴吵架的老头子,抛下她和他们的三间破屋,已过了四十八天。

萨迪老人十来岁时没了父亲,20岁上又痛失母亲后,懂得了父母的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失去亲密无间的老头子后,才明白,原来以为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的老头子有朝一日也会与她阴阳两隔。这是每个人都躲不开的难关,只能慢慢熬。

明天就是老头子去世后的四十九天。旧时做七七,请喇嘛念经超度,亲友来吊唁,做个小规模的祭奠活动,百日祭则仪式繁琐,前来参加的人也多。丧家设宴答谢前来祭祀的远亲近邻。现在大多数丧家为图省事,不再叨扰大伙儿,干脆就免了七七和百日祭。儿子在旗里的蒙古族中学当老师。在下葬父亲的那天,他摆十二桌宴请大家时便宣称不做七七,也不再办百日祭。萨迪本想先做七七,再做百日祭。她瞧瞧儿子,儿子似乎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上周,儿子打车过来给她送肉食和蔬菜时,萨迪老人探了探儿子的口气,她说:“你爸的七七,真不准备了吗?”儿子随即不耐烦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妈,你怎么这么麻烦?下葬那天我不都说好了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萨迪老人失望地嘀咕道:“下葬是下葬,七七是七七,百日是百日啊。”儿子听后瞪大眼睛埋怨道:“妈,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现在哪有三番五次地麻烦大伙儿的?人一老就特别容易伤心失望。”萨迪老人带着哭腔伤心地说:“你爸以后也麻烦不着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老人话音没落地,儿子便已夺门而出。老人看着门,禁不住地又惊又悲地感叹道:“唉,都说父母恩情深似海。事实上真正不忘父母养育恩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是人都有老的那一天,也都有见阎王那一天。儿子啊,有朝一日你也会变老。老天爷,你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恕孩子的过错吧。唉,真是罪孽呀!嫌麻烦就把老规矩一一丢掉,最后连孝顺也一起丢没了。如果都这样,那跟畜生有啥两样?”老人心里又堵又寒,心简直成了一块儿冰。

老人捻着山丹红的佛珠陷入了回忆。这佛珠是她的公公临终前传给她男人的。男人要拿它换酒喝,她就一把夺过来,悄悄藏了起来。因为嗜酒如命,老头子患了癌症,留给了她一个空瓶似的世界。后来,她收拾旧衣物时翻出了佛珠。多日未动,佛珠变得像紫葡萄似的,黝黑发亮。老头子活着时的旧物件握在手中亲亲的,像触到了老头子本人,又像是回到了某一个温存的瞬间,令她倍感温馨。老头子在世时没少让她怄气,可也是她的靠山。这回她的靠山倒了,这个世界随之也变得死气沉沉。日子除了孤苦再没给她留下什么。每每想到这里,萨迪老人就觉得死的是她自己,而非她的老头子。当她看见自己捻动佛珠的手指时,才又明白自己还活着。如今老人唯一的念想就是去死。她只能向手中的念珠倾诉自己的千百种心事,不然还能对谁倾诉呢?萨迪老人试图一心念佛,但关于老头子的记忆犹如大雨前满天的阴云,时刻压迫着她。

三代沟的位置偏僻,那里的日子就像花开花落,有自己的规律。宅院东侧的村小学里欢腾着祖国的未来;房子西边的牛棚里小牛犊“哞哞”叫唤;半斤白酒下肚后,老头骂骂咧咧地说社会不公,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相反的方向发展……那时的日子是沸腾的。后来实行学校合并,在村小学就读的二十几个孩子都被送到苏木学校读书;在旗里当老师的儿子江嘎为朋友的贷款当担保人,阴差阳错地欠债十八万,把家里十几头牛全拿去卖了还债;亲密无间的老头子于四十八天前被阎王叫去当了酒伴……如今的三代沟,废弃后荒草丛生的校园等待着它的学生;东倒西歪的牛棚等待着牲畜;失去老伴儿的老妪腰弯驼背地沉浸在回忆里……不用过多久,老人的这三间老屋也会成为废墟。想到这些,萨迪老人难过得胸口疼,疼得她喘不过气。三代沟本应该有的东西,如今在日日减少,如若有一天,不见了人烟,那该如何是好?老人想到这里,总会感到眼前一黑。

房间里越来越黑了。老头子走后,儿子想把她接到旗里,让她住楼房。老人没同意。儿子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这一点老人再清楚不过了。老人也知道,一旦她去了旗里,儿媳不到三天就得变脸,摔摔打打,借故跟她儿子吵个天翻地覆。她的儿媳一向看不起儿子。再说,她也不习惯在儿子那里解手。前年暑假,为了治风湿病进城后,她读大学的孙子领着她找了半天才找到厕所。所以老人不愿意在儿子家里过那种被圈养、受委屈的日子。就算这些都可以克服,她也不愿意离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故土。她在这里放牧、种地,靠着这方水土活到了今天。她愿意一辈子都在这里。更何况她老头子的魂魄还在这里徘徊,如果就这么离他而去,他一定会迷路,下辈子不会再眷顾这里。

正在这时,仿佛从不远处传来了“喵喵”声。

哪儿来的猫?老人觉得奇怪,但手中的佛珠没有停。

“喵喵喵……”

叫声越来越近了,好像就在窗外。不一会儿,一只黑色的动物跳上了窗台,像老鹰的影子。老人停下手里的念珠,在月光下看着那个朦胧的黑影。

“喵喵喵……”

蹿到窗台上的猫还在叫。窗户虽然敞着,但有纱窗,别说是猫,比它小一百倍的苍蝇也进不来。猫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开始抓纱窗。

“喵喵喵……”

“咔嚓咔嚓……”

萨迪老人心想:“这是谁搬走时弃在老家的猫,跑这儿来了呢?”她边想边把念珠挂在脖子上。老人摸着黑,向厨房蹒跚走去。要去上外头,得穿过厨房。老人用不着点灯。她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看黑暗里的东西反而瞅得更清楚。

猫叫声没有停,猫挠纱窗的声音也没有停。

老人悄悄地把门开出个缝。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一只黑猫站在门口,还在喵喵地惨叫,听着让人心痛。它金豆子般的眼睛里闪着寒光。它不住地打量老人,像是在央求,也像在打量她的人性。这猫挺高大,肚子却扁扁的,显然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了。

大猫像是在央求她什么似的,继续“喵喵”叫着。这里的蒙古族人搬家往往不把猫狗带走。然而大多数猫狗寻找踪迹,跟到主人的新宅。也有些猫狗十几天找不到主人,就只能到别人家里继续生活。眼前这只大黑猫应该属于后者。但是老话说“猫来穷狗来富”,对此老人深信不疑。老人还是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时就听说,猫不亲主人,还会眼巴巴地等着主人死。老人嘴里说:“我的天啊,哪儿来的猫?快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往外撵它。

猫迅速闪开,然后伸长了脖子翘起尾巴,抬头看着老人“喵喵”叫个不停。老人又伸手作出要打它的架势,又跺了两下脚,吼道:“滚出去,滚出去,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猫纹丝不动,继续朝老人叫着。它闪闪发光的大黄眼睛时而柔和,时而透着瘆人的光。老人嘴里嘀咕着“这是什么鬼东西”?准备关门回屋时,那只黑猫一个箭步闪进了屋里。老人只好打开厨房的灯,举起手来,去驱赶那只猫。

“你怎么像蒺藜似的粘上人就不走啊?出去,出去……”老人大声呵斥着追赶时,那只猫来回乱窜,就是不肯出去。老人打算在灶口边逮住它。猫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喵喵”叫着在锅台上上蹿下跳。老人呼呼喘着粗气儿追它,可怎么也抓不住猫,只好任由它去了。

“不走就不走吧。是阎王派来的小鬼就趁早把我收了吧。”老人气呼呼地说完朝里屋走去。那猫像是在故意气她似的,“嗖”地钻进屋里跳到了炕上。“哎,人老了,腿脚就不灵便了,连一只流浪猫也欺负我。”老人这样想着打开了灯。大黑猫好像在乞求什么似的,可怜地喵喵叫着。老人的心一下就软了。“唉,可怜的东西一定饿坏了吧?都说猫来穷。穷就穷吧。喂饱了它的肚子再说。畜生跟人一样,哪里挨得过饿呀。”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给猫找吃的。第二天早晨,老人睁开眼睛后,简直惊呆了。她发现炕上、地上,到处都是猫。黑的、白的、黄的、花的,满屋子都是猫。有的堆挤在一起睡着;有的坐起来在洗脸;有的在舔面前的空盘子;有的在来回踱步。它们像是回了家一样自由自在。“阿弥陀佛,哪儿来的这么些猫啊。谁家搬走把这一窝猫都丢下了不管?还是大伙儿商量好了搬走时都把猫丢下的?还是那些流浪猫从四面八方聚到了这里?”老人心想。

昨晚,老人看到那只大黑猫狼吞虎咽地舔舐完盘里食物时,开始心生慈悲,打消了撵它走的念头。“唉,可怜见的。丢了老伴儿,倒来了一只猫。也好也好。至少能给我做个伴。”她想到这儿,就关了灯,头挨着枕头继续持念诵经。不一会儿,大黑猫走过来趴在老人身边,呼呼地睡了。睡意原来也会传染。猫打起呼噜来的时候,一向觉少的老人也变得难抵困意,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真不知道呼呼沉睡的猫什么时候出去把它那些亲眷都叫过来了。现在屋里至少有十三四只猫。老人说:“你们都从哪儿进来的呢?”说着看一眼窗户才发现纱窗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老人说:“为什么成群结队地来到陌生人家里?你们是无主的流浪猫吗?真是一群没教养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披上外套,胡乱叠了一下被褥,便下了炕。

她走进厨房,手里拿着烧火棍出来,嘴里喊道:“出去,出去,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那群猫纷纷躲闪,从炕上跳到地上,又从地上蹿到炕上,屋里乱成了一锅粥。昨天那只大黑猫却若无其事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它好像并不怕那根已烧坏一截的烧火棍。老人抡起烧火棍,在大黑猫臀上给了一下,咆哮道:“你给我起来,快带着你这帮同伴滚出去……”只见那猫竖起耳朵,翘起尾巴,不慌不忙地跳下炕,走到老人脚下,开始舔老人的鞋子,又用身子蹭老人的小腿。起初,老人真想一脚把它踹开,但是看着它亲切的样子又心软了。这时,那群猫都围过来,在她的脚下、身旁,用头蹭老人的鞋子和裤脚,好像在对她说:“别生气,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家伙吧。”老人从没养过猫。但她听说过,猫狗不会也不敢亲近要动手打它们的人。她就更心软了。老人拄着烧火棍站在地上,仔细观察这群猫。这些家伙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也不知是家猫是野猫,但身上都还算干净,瞅着怪叫人可怜的。瞧见那一个个像卸货后的大口袋似的猫肚子,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人把烧火棍放回灶口边,从冰箱里取出他儿子上周给他送来的五斤羊肉,开始切。

晌午的时候,老人的羊肉粥已经煮好了。闻到肉味的猫们像老人的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它们有的围着锅台转,有的蹲在灶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锅里的肉粥。“等会儿,等会儿,‘德吉’(注:饭菜的精华,头一口)得给我老头子盛上,然后再给你们吃。”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肉粥的“德吉”盛到大瓷碗里,又放了两大块儿肉后,把碗放进橱柜里说:“老头子已经走了七七四十九天了。等天黑了,把这碗‘德吉’给他送过去。”

老人把剩下的肉粥分别盛到两个小锅一个大碗里。大花猫见状跳到灶台上,准备享受美餐时老人说:“等会儿,等会儿,真是一只馋猫。”说着她把猫推下锅台。

老人先把一小锅肉粥端到了里屋的炕上,跟在她身后的猫们争先恐后地跳上了炕,挤在一起抢食物。强壮的趴在锅上准备独享,瘦弱的被几个挤到了外围。老人把第二锅肉粥也端到炕上后,有一半的猫转移阵地,跑到了这口锅上。有的为吃到肉块,竖起胡子,瞪大眼睛,发出护食的低吼。剽悍一点的迅速把大块的肉叼到嘴里,躲到一边去吃。猫这个东西一旦见了肉就互不相让,甚至可以做到六亲不认。

老人在炕头摆好桌子,也吃起了肉粥。她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七七祭的肉粥咸淡稠稀正好。”她看着那群猫,接着说道:“唉,老头子啊,儿子图省事儿,免去了七七和百日的祭祀。儿子不做就不做吧!我来给你做。还好今天来捧场的还挺多。这些猫应该是老天派来的……那地上的大黑猫就代表你儿子;紧挨着它的那只黄猫,代表你儿媳;那小个子蓝花猫代表你大孙子呼和;站在边上抢肉的黑花猫和白猫代表村主任和书记;躲在角落里吃肉的那只虎猫是邻村的赤脚医生希日牧;不急不躁地钻缝舔舐肉粥的那个蓝眼睛的是咱们村小学的哈校长;它旁边那只长毛黄猫是你的酒肉兄弟阿日木扎……今天来了十四人,加上我,一共十五个人,这规格也不小了。”

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仿佛瞬间多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纹,她那缠绕万千烦恼的头发似乎又飘落了几根。在老人黯淡忧伤的眼神中,那些猫变成了硕大的人头,开始攒动和喧闹。只听见那只长毛黄猫变的阿日木扎说:“咱们的布和年轻时多风光啊。跟北村的女神达吉尼玛在沙窝子里偷摸幽会,亲亲抱抱的。只怕不是亲嘴那么简单吧?达吉尼玛的大儿子跟布和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他提及她老头子年轻时那些八卦时,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萨迪老人还嘴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忘了你自己年轻时从路边硬拽着吉米彦的老婆钻小树林子那档子事儿啦?你们男人哪一个老实安分?”

听了萨迪老人的话,花猫变的村主任嘎斯乐,添油加醋地说道:“吉米彦的老婆后来对村里好姐妹说‘早知道这样里外不讨好,还不如当时随了阿日木扎好了。横竖也不损失什么,也当是救济他了’。”

蓝眼猫变的哈校长从一旁说道:“你知道那么多秘密,还有啥稀罕事儿?都说一说。”听他这么怂恿,村主任来劲儿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自从那次以后,吉米彦就经常打老婆。好像勾引人的不是阿日木扎,而是他老婆似的。吉米彦的老婆有口难辩,一想自己没错也成有错的了,索性就跟她的姐妹说了那席话。”

听嘎斯乐把达吉尼玛家的事儿当笑话来讲,萨迪老人笑着附和道:“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大伙儿吃好喝好。吃了这羹饭添福增寿。”

没等萨迪老人说完,阿日木扎就接过话茬,捋着他的胡子说道:“我这样的人活长了会给社会添负担,不如让布和那样的好人长命百岁,还能对村里有用处。刚实施禁牧时他牵头找乡镇领导;合并学校时,他也没有袖手旁观,去找到相关领导提意见;上一任村主任以村民(包括十三岁小孩)的名义从银行骗取贷款,从中间捞黑钱不说,还让不少村民成了银行黑户。这件事也是布和为大伙儿讨说法,还让村主任撤了职。像布和这样有胆识、肯替乡亲说话、伸张正义的人,要是有那么十来个,咱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听到这些,萨迪老人第一次为老伴自豪。老头子一向见不得歪风邪气,还敢于斗争到底。原来乡亲们这么敬重他。

萨迪老人的眼里噙满泪水时,她赶忙用手擦了擦。等她擦干眼泪再瞧时,眼前只有那十几只猫。

刚才喧闹的场景和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已消失不见了。

不知是这些猫变成人演了一出戏,还是她昏花的老眼里产生了幻觉?

倒是这群猫在饱餐之后有的在悠闲地洗脸;有的在追逐嬉戏;有的还在贪婪地舔舐着残羹剩饭;有的貌似口渴了,在到处找水。大黑猫凑到老人身边,伸出舌头舔她的手背,像是在找老人要水喝。

老人想起阿日木扎每次过来和她的老头子小酌时,饭后让她沏一杯浓浓的红茶。她放下筷子说:“你们可不能吃我碗里的。”她在嘴里这样嘟囔着,下了炕,佝偻着身子朝厨房走去。

结局一:

老人刚走进厨房时,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原来是儿子江嘎。

老人见了儿子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大惊失色地问:“你怎么悄无声息地就过来了?”

江嘎并不理会她的问话,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问道:“里屋是什么动静?”一边说着一边朝里屋走去。

老人一时无言以对,江嘎把头探到里屋问道:“我的天,哪儿来的这么多猫啊?”

老人踌躇片刻后如实地回答道:“是自己进来的流浪猫。今天是你爸的七七。我给它们熬了肉粥,就当是为你父亲行善积德吧。”

“为行善积德给流浪猫熬肉粥吃?”他怒气冲冲地说完后,从灶边拿起烧火棍,嘴里大喊着:“出去,都滚出去!”挥舞手中的烧火棍,开始驱赶那些跳到老人炕桌上偷吃她肉粥、互相追赶抢肉吃的猫。

又粗又黑的烧火棍重重地落到黄猫的头上时,它叫一声倒在炕上,又匆匆站起来,从窗户跳了出去;黑花猫的后背被猛击了一下,多亏了它命大,倒地抽搐了两下后,挣扎着站起来跑开了;瘦小的白花猫在屁股上被抽了两下,在地上打几个滚后,“喵喵”哀叫着逃离了现场。那些猫见此场景,吱哇乱叫着纷纷从纱窗上洞里钻出去,四散逃跑了。

再看里屋,锅碗狼藉一片,猫叫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江嘎的喊叫声,像一个惨烈的战场。

钻到桌下的大黑猫见到同伴遭到了江嘎的暴打,它瞪大眼睛,竖起浑身的毛,低声嘶吼与江嘎对峙。它的架势,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

早已火冒三丈的江嘎看到大黑猫的挑衅,变得更加怒不可遏。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抡起烧火棍,嘴里喊着:“杂种,我打死你!”他高高举起的棍子竟然重重地砸在了老母亲的头上。只听“扑通”,老人“啊”了一声,便抱着头倒在了地上。老人跟着儿子进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儿子砸中了头。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母亲,江嘎惊慌失措地扔下棍子抱住了老母亲。

“额吉,额吉(注:蒙古语,妈妈)……”江嘎绝望地喊道。无论他怎样哭喊,老人也没有醒过来。当他把颤巍巍的手指伸到老人的鼻下时,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还留在屋里的大黑猫,像是在宣告它的胜利一样,拉长声音“喵喵”叫着从容地从纱窗上的窟窿里钻出去,找它的同伴去了。

结局二:

老人刚走进厨房,就看到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再一看,原来是大孙子呼和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进来了。他们都背着个大包。

呼和叫了一声:“奶奶!”

老人喜出望外地问道:“哎哟,原来是我的研究生大孙子,什么时候从呼和浩特回来的?学校放暑假了?这位姑娘是?”

呼和乐呵呵地回答道:“我们是前天下的火车。学校放假了。她呀,是您未来的孙媳妇,叫阿努金。”

阿努金笑起来如同绽开的梅花。她说:“奶奶好!”

老人端详着姑娘俊俏的五官,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遥想起了初嫁到三代沟时的自己。

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多好看的姑娘啊,蒙古语也讲得标准!来,让奶奶亲一下。”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亲她未来的孙媳妇。阿努金低头,让奶奶亲吻了她的额头。

呼和低头让奶奶亲吻他额头时打趣道:“奶奶,她和您大孙子一样,打小就上的蒙授学校,当然能说一口标准的蒙古语!”

呼和接着说,“听我爸说今天是爷爷的七七祭日。爸爸昨天跟我们说,因为这个他跟您闹了矛盾。爸爸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是也不能让奶奶失望。所以,我俩跟爸爸告假,专程过来给爷爷做七七。”

萨迪老人听了大孙子的此番话,心里无比激动,她眼含热泪说:“刚才奶奶请了许多猫,来给你爷爷做七七。”

“猫?”呼和听后,半信半疑地朝里屋走去。原来他早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呼和见到里屋的那些猫,惊得瞠目结舌。奶奶的房间俨然成了猫窝。阿努金也瞪大了眼睛,不禁惊呼:“啊!这里成了猫的天下!”

“奶奶从哪儿弄来了这么多猫啊?它们都抢吃您碗里的饭了。”呼和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抓住了在桌上吃肉粥的大黑猫。

那只黑猫“嗖”地挣脱开,纵身一跃跳到窗台上,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呼和和阿努金。呼和挥舞着手来驱逐猫,只见那只大黑猫像挨了棍棒似的,惨叫着从纱窗的窟窿里逃命去了。其他猫也纷纷效仿,跑到了屋外。

呼和说:“奶奶,这些猫怎么一见到我和阿努金就都跑了?以前爷爷在世时跟我讲过猫来家里是灾祸的预兆,猫会带来厄运。那些猫一见到我俩就逃之夭夭,厄运是不是也跟着都远离我们了呢?”

萨迪老人露出仅有的一颗门牙和粉红的牙肉,笑着说:“对,对,我大孙子说得没错。别人不来都无所谓,我大孙子领着他亲爱的姑娘来给他爷爷做七七了,那些猫不跑能行吗!奶奶真是老糊涂,还给它们熬肉粥吃。”

刊于《草原》年第6期

作者简介

杭图德·乌顺包都嘎杭福柱,蒙古族,内蒙古奈曼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通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通辽市翻译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二连》《飞尘》《宿命》《情敌》等,中篇小说《长长的黑发》,诗歌集《弟弟画的世界》,散文集《水彩画》等。获第三届内蒙古蒙古文学“孛儿只斤”奖、内蒙古第八届文学创作“索龙嘎”奖、内蒙古第四届文学创作“敖德斯尔”奖、内蒙古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首届“科尔沁文化政府奖”等。

译者简介

金迎春

蒙古族,年生。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任职于奈曼旗蒙古族中学。年发表散文处女作《老妈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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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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