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光海岸
????“制灯笼的薄宣纸在路上被微微浸湿，因此废弃了，揉皱了打褶拢缩的样子，好似練色罂粟的花瓣。野罂粟不是这样的，形如盛甜米酒的简易流畅的杯盏，色如苍白灯笼里透出的蜜柑色的灯光，是缟玛瑙的炽焰沉寂燃烧，又晕成隔了一层的温吞的朦胧。夜行于环绕水泽的窄径，纸灯笼揪结拉长万物的暗影，暗影随人的前行变幻无定，最明处也最是晦暗。走至尽头，拨开横斜眼前的结芯香蒲，掌心濡湿，潮气扑上身来。远不同于在洛杉矶街头十分钟车程便看到相邻街区间不加遮掩的优渥与破败的极度分化，也远不同于在好莱坞大道高耸椰子树下茜红水刷石繁星旁流连着直至暮霭低沉霓虹灯闪烁也不散去的心里痴痴的人潮，我要向你描绘的是南加州旷野的景象。一眼望不到头的满山遍野的野罂粟。赤足漫行在及脚踝深的草地里，不时回过头，茫茫无际，不知走了有多远，也不知走了有多久。空间与时间为沿海风中摇曳的蜜柑色的虚无俘获，沉沦为停泊于往昔之港的阴翳般哀沉空洞的谎言。倦乏了倒卧在野罂粟丛中，长裙狭长的领口开到腰际，风贴着裸露的皮肤吹过，留下盐，浅淡黄檗色的褶边裙摆如同热熔变质的奶油，层层叠叠塌陷摊开。画面切换至滨海的游泳池，浅水区的水底绘着鸨色与女郎花色的条带，从水面上看，条带随着水波的流动而轻轻的无休止地拂动，像彼时轻盈柔和的岁月流淌留下的痕迹。我游向深水区，浅青碧的清凉的水的波纹在斜方结成群游弋的年轻女孩们的身上投下月白色的光。我也去了阳光海岸。我靠在躺椅上，在阳光下只想着一件事：如今你还会爱我吗？还是如保尔·柯察金一般说冬妮娅的身上只有樟脑的臭味？我幼时与你同读时不懂得其中含义，而今却已经明白。我绝非高于你分毫的哀矜，人的悲喜相当，我只感到面对我们之间汪洋的无力。绀琉璃那般无尽深沉的起伏的海近在眼前，浪涛反复地永无厌倦地拍击海岸，粉身碎骨的声响震耳欲聋。我越靠近却越感受到不可与之真正交融的截然的距离。它武断、专制、精力充沛，是一个暴君，我无法成为它，更何谈消弭它。我也做过一个开头很有希望的梦，我驾驶金属的时光机在平流层飞行，玻璃壁上冒出火花，是宇宙中的尘埃。我打算回去见往昔尚无隔阂的你，回到我们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傍晚。然而机器降落的时候，它那超越凌驾于现世的冷酷严密的黄铜色泽，往昔大溪地真珠般纯净无瑕的光辉与故乡奔流的暗淡浑浊的长江、两岸连绵的形态模糊的群山、陈旧低矮的建筑群格格不入。它们不同属于一个规则的世界。机器因此而失灵。”
????让大二结束，放暑假替舅舅值班。表弟期末前吃精神类药物 ，医院收治不了，转去精卫中心住院，舅舅过去照料，离家很远，坐地铁单趟也要四十分钟，来回不方便。他趴在笔记本电脑前，邮箱刚刚收到信件，是大学出国未归的旧友。当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曾共处过一段时间，小学的同桌，她模仿着其他女生的样子，总在桌子上画一道 。但那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在他尚不明白情感的深挚的时候，他的毕业留言已经写的很好。大伙都认为他对他们有深沉的感情，而他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磨练着技巧，等待着施展才华的机会，热切而隐秘地推衍着有多少人为他精心修饰的言辞落泪。不过两个月吧，新的学期初始，他就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他真正对她生出兴趣是高中会考结束那天听到同学打开手机里的录音软件。同学炫耀式的对聚在一起的同伴说，这是他暗恋的邻校女孩子唱的歌。他几乎立刻意识到那声音是她的，已经在时间的空蛹里反复蜕变，依旧被辨认出来。无杂质的低沉的成年女性的声音，熟悉地下潜至幽暗迷狂的深水，缓缓浮现于薄雾迷蒙的海面，在压低的阴郁的天空下变幻着频率，随风传得忽近忽远，伴随着粒子轻微震颤的激越冰冷的古老三角铃声与巨大有力的黑尾暗中搅动的海水沉闷的撞击声。他考试考得思绪恍惚，如同置身摇晃的舟芥，高处遮蔽光线的舟底映入藏匿于水底的她眼中，一个古希腊时期的没有用蜡封住耳朵，也没有缚住双手的溺死的年轻水手将他附身，因此受到蛊惑，他走上前去，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轻而易举要到她的联系方式。那天晚上，为了解开题获得阅览她空间的密码，他 次认真看书，将题目层层剥开，像从 瓣开始吞食一朵大马士革玫瑰，像一桨一桨靠近那座烈日下铺满浮石的岛屿，谜底如命中注定般一点点展露。
????水逐渐变浅，涧石蓝褪去，无限接近于透明，清晰地映出松挽银灰府绸穹顶上若有若无的浅金色浮云。小舟最终搁浅于一切片火烧云前，银红色的，鲷鱼刺身那样薄，弥漫着并将于未来的某个片刻散去。他将浸湿的楫放在一旁，空身向矿脉绵延的原野深处行去。最近的一条动态是她的生日。她写自己一直以来都收到小孩子的花束，或是茸茸的乒乓球菊上贴着厚嘴唇笑脸，或是鹅黄包装纸和米白闪光纱缎裹起的浅青苹果色的掌包围气泡球，里面塞满了绒布向日葵和百奇百醇薯片。而成年的生日上终于收到了大人的花束。远在人们试图要教他什么是美之前，他就已经获得了对美的感知，配图中的花束无疑诠释着美。他俯身贴近岛屿上的落日珊瑚芍药丛，吻着面庞的花苞细腻如丝缎，丰满而凝聚着生命力，如同婴儿紧握的双拳，初放花朵的花瓣仿佛银喉雀蓬松的羽毛层层展开，至边缘又微微包拢着，不是因为羞涩而拢缩，芍药绝非羞涩的花，是为了追求卷曲的弧度之美而刻意如此，正如同上学期刚读的小说开篇里斯嘉丽朝孪生兄弟扇动乌黑潮湿的睫毛。每朵花的花瓣中心坠入一滴凝于空无中的沉沉的露水，颜色向四周晕开，芍药中心浅淡的蕊香红与蓟粉红随光影线进退变幻，边缘是熔融暮光落在合欢如丝的花尾上那样浓郁的踯躅色，金黄流苏的花蕊如幼童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一般散乱地贴着花瓣。花丛中还杂生着如溅落清水般隐现的喷泉草，万里斯编结的堇色蕾丝与秀气的针叶小鳞片松果。她还写到生日和闺蜜去了扬州，早上八点开始，每隔十五分钟，便有敲打着梆子的更夫穿过小巷。房间里熏着安息香粉末，窗户对着的小巷里开着泡桐花。行走在石块路面的官道上，手里拿着冰摇芒果花草茶，嘴里回着姜味。然而抵达的第二日便开始下雨，暴风雨来临前的大道上，一切都白得近乎于透明，风刮起来。她们在暴雨之间追寻日出，就像黎明勇于在两个落日之间降临。她格外写到回程的路上，两个老人在促狭晦暗的卧铺里凑头讨论何园疏落盛放的茜色牡丹，如同死烬中隐藏至深的 燃烧而炽焰复生。
????后来他们见面时他谈到这些事。她只是低头笑着答，我的空间永远是塞满的，但那不是我真正想表达的。我真正想表达的感受像是没有事件依附的情绪本身，无法诉诸于语言。灵魂的洪流，作为通灵者，我完全而彻底地感知它盘踞在陆地上的那一片原始的荒僻，野蛮与宏阔，时时刻刻以声势浩大的覆灭所阻挡的一切的姿态奔涌而来，语言不过是浮于其上又时常被惊涛骇浪浸没的狭而浅的扁舟，寻常的人立于其上而不觉拥挤，只极偶尔有靠近船舷洞察自身渺小而惊惶失措的转瞬即逝的一刻，时间稍长便会压碎脆弱的骨骼。她送他一只金箔纸折成的蝴蝶。缓慢陷落的蜂蜜，研细白昼之光的金茶，以及松烟的暗影，不同的折面闪烁着不同谜面的光泽，他将它放在床头。于是在夏夜，他感知到她凭借着这枚信物的魔力将他拉入她的梦境。在 个梦里，她去了一家写真店，化妆师不加修饰地勾勒轮廓，给她涂上枯萎玫瑰色的口红，接着她拒绝了她给她敷粉，自己去乌木柜的镜前描了淡淡的眼线与眉毛，便离开店面。走在黑戚的路上，只听见海涛声，她如盲者般循着涛声走去，在滨海的烛火般明亮的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冷萃冰咖啡，坐在里侧可以隔着整面的玻璃看海边的日出。窗外是高纬度幽暗永恒的冷蓝色，迷蒙的雾色，流动蔓延的橙红，以及冷蓝与橙红混合后的拓印出水纹的玫瑰红。她起得太早，感到困倦，趴在长桌上做了一个梦中之梦，海面上，海浪向四周翻卷，巨大的花自往生之水中升起，中心是一个深宏的投下暗影的口，里面升起花蕊。醒来之后，她感应到妹妹要去跳海，顿时焦灼起来，她试图像连接旁人那样连接妹妹的内心，影响她的意志，此刻却有某种模糊却坚固存在的硬物间离在她们之间，她却忘记了缘由，这种心灵力量的博弈失败令她感到陌生。妹妹是被更为有力的死亡拉至了永寂的苍白的另一侧，她清醒后回忆起来，自己的妹妹尚未出生便已经死去，是她在羊水中的胚胎里蚕食了她，这种无力感与负疚感频繁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变换着形式流通。第二个梦里他们在上世纪末的陈旧的轮船上，船在浑黄的奔泻的江上行驶。他们是要回家，他们的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理想化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树上结满即将成熟的浑圆的荔枝，凸起的部分刚刚变为玉红，凹陷的表面尚是佛手黄色。如果有人摘下一颗直接咬下，便会被硌痛牙齿，这尽是玉雕师的杰作。城市的角落里没有污秽，堆放满了即将送至家家户户的定下的常春花。这种花保佑这座城市没有衰老，没有腐败，没有灵魂。轮船甲板上，衣物繁复斑斓如赤道热带雨林的白种女人靠在躺椅上，她纤长的手指从衣物里伸出来，与胸前长环串起的洁白芬芳的瘦削缅桂花呼应，指上叠戴着两枚金色的闪电形状的细戒指。她即将参加轮船上的戏剧排演，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配角。她起身，解开光晕强烈如盛夏萤火的米粒珍珠串成团的扣子，它们嗡嗡低鸣，卸下自己三色丝线绣着弯绕蛇纹缀着飘洒凤羽的宽松长纱袖，它们化为琴鸟远去，在无边际的江面找不着返还的原路，耗尽精力而跌落溺死。她将鲜花绑于自己裸露的香气馥郁的手臂、脖颈与腰间。她更像是郁热丛林深处做法祈求采猎丰获鳄鱼避散的巫女，或是古中国的神女，重现楚地的烂漫意境，披戴薜荔、女萝、石兰与杜蘅，又远不仅仅如此。耳下盛开着大朵烟花菊，它们如同夏日河对岸的烟火在她夜幕般的乌发上绽放，灿烂而短促，丝缕明亮的火光又映在透明的细碎的琉璃耳环上，变得破碎而流动，回荡着影子般的人们散失焦灼至于恐慌的呼喊。不是亚洲人冬日枝桠般棕褐的的头发，是雪乌色。能显出乌之深纯的唯有盐与新雪。小巧玲珑的夜来香、探在窗头的风信子与姜花编织的冷酷无情的花冠也如魁梧的乞力马扎罗山巅之雪。耳边郁金香细密如虫足的午夜蓝纹路，薄蓝的勿忘草与小飞燕正呼应着她杏圆的碧眼，使得它们的颜色如重复闪现的警示般醒目。别在胸前独一朵的蘇芳紫的毛边郁金香是很有派头的，花瓣明艳匀净，给人以一种自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富贵感。大朵花瓣不规则褶皱的三文鱼色间着柠檬黄色的冰岛虞美人撑起了她轻薄的肩膀，花茎上的绒毛刺激着她的皮肤泛出边缘不规则的红晕。下侧是奥斯汀慈善玫瑰，十样锦色的花碗里包裹着层层放射开的对称卷曲的娇嫩花瓣和中心一点嫩绿的即将被采摘的茶尖般的花蕊。空隙里插满深处如网般交错的铃铛花，毛糙的鼠尾花与革质的治疗水肿病的刺芹。她的腰间系着中国人热天里喜于悬挂的灵草，熟绿的气味浓烈的艾草与条顺的菖蒲，垂挂着描绘深褐边缘的五角花簇成的球形风车果，伸出分叉的朱槿红的小颗火棘果。让与她坐在室内的窗边看着这个女人，她的确是引人注目的。女人靠近了玻璃，身上的花瓣映在透明玻璃上的样子更轻薄，更浅淡，像又凭空生出一重花瓣，悬浮于实在与缥缈之间。甲板上共有三架躺椅，另两架上靠着一位面目清淡秀雅的，挽着烧蓝珐琅嵌深玄色玛瑙发簪，穿着亚麻色无袖蚕丝裙的十几岁女孩与监护着她的母亲。那位母亲片刻不停地记录着什么。坐在让身边的她闭上眼睛，神思游离着感知，年长女士日记里的内容在脑海中行行浮现。原来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陌生的白种女人，在她的笔下，女人颌下的素来需要避讳的属于亡灵世界的一斤染莲绽开了花瓣，环绕着缺乏血色的樱色绣球与窥视欲旺盛的多眼莲蓬，锁骨上乳白沁着若苗绿的眼线百合溅落了污点，污秽的花朵伸出猩红的肉质的花蕊，等待着与狂乱的蜂群交媾。女人足边扎起的紫绀风箱叶，涂抹油脂质厚如藤的黑色马蹄莲，内焰金黄炽热而外焰腐烂的火焰兰，日落玫瑰的花束如同天幕同时翻卷起 之火与沉郁风暴的相互撕扯的不祥的异象。她的描绘细致压抑如工笔，潜意识里却正羡慕着女人的年轻。
????她靠着玻璃，睁开眼睛，将于黑暗中所知晓的一切低声告诉让。我希望鲜花插满我的门楣，她说。不是好生于水泽的再力花，也不是生长在潮湿沟渠向上探出花朵的泽珍珠菜。不是无尽的令人厌倦的水。而是那些远水的岸上的花。鲜切花就可以。她陷入想象，并说与他听。远自南非的娇柔新娘与裹着粉霜的帝王插在中心，星夜银河逐渐消逝，朝霞生出最初的一抹来源不明的石蕊红。十字剪根的一串串的木绣球插于略高处，其下霜白银莲花的花蕊沁出流夜紫的花粉，细筛了一层洒在各种花的花瓣上。最下是白蝴蝶兰，清晨刚放出的笼中咕咕过夜的白鸽子。裹着窄而紧的裙摆又舒展开长袖的豌豆花插上之前要先摘下豆荚，用牙齿捋出生嫩甘甜的豆子。门楣的拐角是太阳落山后的景象，这里没有生长着条纹斑点的章丹秘鲁百合，而是神秘的阴云翻滚中最亮一抹的银蓝的冷硬尤加利果，五瓣蓝星花失去炽热的生命之初的力量，越开颜色越浅。而他呢，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想牵她的手。她又说，我之所以不奢求在庭院里种花，是因为自己以往种的花都很快死去了。有人说花种的不好是苦手，那么花种的好是甜手吗？第二场梦在她令人愉悦的笑声里戛然而止。
????他早上醒来，望着顶壁，久久没有力气挪动。他心里明白自己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将掉了的牙齿扔进马桶冲掉。有的家庭会将牙齿吊在空中，有的家庭会将牙齿埋进洼地，种种表示珍惜的方式。但他不配得到这样。作为新世纪的孩子，他早早发现同样暴露给很多的耳朵听，不幸是动人的，贫穷与贫穷带来的粗粝才是可耻的。他记得她鼓舞他，有思辨的地方就有美。不对，在贫穷的地方绞尽苦涩的脑汁也不会有美。高考前一周他想要请假，和母亲和外祖母说了一声。他的话说出来就是方的，他说，你们今天不答应我帮我同老师告假，明天也就见不到我了。外祖母是抓紧片刻的争先的人。那些年里她每天给第四个孩子洗完澡，傍晚还远远没有降临。她在家里壁橱的缂丝软绸盒袋里藏下珠宝，金子镶嵌的山黎豆红的有细绺的形状不很规整的老清代碧玺。刻着他生辰八字的金锁片。卷草纹戒指镶嵌着软银朱玛瑙，两侧的弯卷内侧各缀一粒翡翠。品绿珐琅镶嵌纳户蓝宝石与小颗钻石的喜蝶。但她从来不穿戴它们，自女儿幼时便告诫她，不要模仿小姐阔人言行，她们不是同一种人，不要穿香云纱，沙沙作响，像漆布一样裹在身上。女儿结婚的时候她给她打了一套金首饰，后来离婚又向夫家要了回来。她之所以拥有这些东西，是因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她抛下往日的威严，对让说，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怨愤，这件事情、那件事情会折我的寿，而从未想过自己会活得比大多数人长久。其实那些事情都不重要，过眼云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他望着她，他知道她会同意，他只是试图切换到她的视角，这是梦里身边的她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卷毛小狗近在眼前，唇吻几乎亲上面颊，冰凉的爪子搭在自己布满皱纹与老人斑的细竹节般的手指上。人生过去近乎全部，每一日睡前都不确定是否会有新的一日来临。阳台的落地玻璃外是嫩绿的草坪，半空中飘满并围拢着她自己颇有兴致地用苏木煎染的樱粉色的太极服，在阴影里融化为罗兰紫色。她要是死了怎样？自己要是死了怎样？他有一片刻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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